一、噩梦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
深夜的街道上本不该有人，只是现在有。
数名卫士以毫不遮掩的纷乱脚步弓腰疾行，他们手中长剑的剑柄上皆悬王室符信，而那一闪而逝的黑影，没有如此身份。
少年步入一条死胡同。
他的父亲是秦国入赵为质的公子异，异人同吕不韦归秦时“不慎”遗落了妻儿，幸而吕不韦广结友朋，加之赵夫人家财豪富，向金钱**低头的士兵数年间强行失明放了他们母子一次、两次……很多次。
可如今随平原君去世、赵举国出兵与燕交战的状况下，秦竟然传来孝文王**，太子异（子楚）袭位的消息。
秦王的妻儿，进可为质，退可为礼。可无论是质是礼，少年绝不甘心任由他人左右。
今夜因母亲冒寒身体不适，少年便照往常一般趁夜回赵家讨药，不巧遇着一行卫士，慌不择路，他捡了条草木杂掩的巷子撞进，眼见尽头坚墙一堵，无路可走。
角落处有轻微的犬吠之声，而那几人已追至巷口，少年将心一横，索性借数棵桂树跃上墙头。
四目交视了一瞬。
「啊~！」
少年搞不懂内的护院猎犬怎会变作一个发呆的小子被自己跌压在身下，他也不想懂，一手立时扼住那人脖颈，劲力紧收以示警告，少年全神静听墙外响动。
卫士似也放缓了脚步，直到——
「汪汪……汪！！」
「把它弄晕，狗崽子让我们一路好追！该死，敢咬我，将链子拿来！」
「我去，还有余力挣扎？进去吧你。」
「哎，这女人的一只狗待遇都比我们好。」
「没办法，我们还得凭它领份赏呢。嘿嘿，要是能抓到秦那只狗崽子……」
一阵窸窣，这伙卫士渐行渐远。
身下之人抖个不住，少年顿从懵然状态回神，放松了手。
「咳、咳哈哈哈……」
少年大感窘迫当要捂上他的嘴，那人扭头相避，却仍止不住在笑，「你不会以为他们在抓你吧哈哈哈哈~~~」
「怪我了？」恼到炸毛，少年怒道，「我一出来他们就在后面追，谁知道他们抓我还是在抓狗！！！」
那人更笑出眼泪，打趣他道，「难不成，你是那只——你便是秦王家眷？」
少年抿唇不答，起身拉了那人手臂提起，冷声道，「你现在喊人来也不算晚。」
「噫，真的是啊。」那人笑道，「才不帮他们，我是燕人，我叫丹，你呢？」
少年挑眉，不答反问，「燕不是与赵在交战。」
燕丹无奈地摇头，「输了，一个月前就输了，所以由我入赵为质。」
不屑地哼了一声，少年扯回手，转身便走。
「你要走啦……」燕丹握了握手心，有点不舍。
越*而返之际，少年动作一缓，回过头来问道，「你这边——这边可有治疗风寒的药物？」
熟识了地方，还不用见赵家那些个亲人，少年后来又在燕丹这里借了几次寻常物事。燕丹本就无事可做，人也大方，便对少年的请求十分热心，一来二去得知了少年是秦人，名叫政。
「月亮就那么好看么。」少年利落地自墙头跃下。
「就是这么好看！」燕丹坐在阶上，笑盈盈地冲他招手。
少年走近，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过，轻咳了下，「母亲做了点心，让我送来谢谢你的药物。」
「些些小事如何克当，令慈客气了。」燕丹忙站起身双手接过，在少年略带催促的眼神下，摊开被仔细包好的点心尝了一块，「赤豆填的膏饼果然好吃，可为什么会有清清凉凉的感觉？」
「凉？」少年不解。
「你尝尝么~~」燕丹说着又拈一小块放在他口中。
我不吃甜食。
将此话生生截住，少年咬下点心。
「是放了一味叫‘银丹’的药草，本身就带清凉味道。」少年答道，「不仅是点心，其他饮食里也常用的。」
银丹？燕丹笑道，「我好喜欢这个点心，也喜欢银丹草。」
「母亲要知道有人捧场她的点心会很开心，以后我、我……」凝视着燕丹笑颜，少年心中微动，面上浮了淡淡红晕，「干脆你来我家，吃个饭呗。」
呶起了嘴，燕丹小声抱怨道，「可我不能随意离开质子府。」
「别担心，我来保护你，定让你完好回来，任谁也不知道。」少年立定主意，伸手向他，「去不去？」
燕丹双目中露出欢喜无限的光芒，「好。」
————
少年在赵的生活可说过得不富足，决不至于寒伧悲惨。
周边人态度非常奇怪，分明瞧他不起，又像被拿捏住把柄般忍气不发，少年高傲更视他们如无物，气氛极僵。
于是几年间，赵王屡下令搜捕这对母子，很多人知道这对母子轮换在何处藏身，偏偏抓不到。
少年还有许多不曾言说的秘密，但好友相交，一拍即合，两人胆子越来越肥，大白天也敢搭手越墙。
墙外是一队结束齐整的卫士，笑容可掬。
男人抱臂倚在桂树下，见着二人这副情面狼狈的样子，微微一笑，朝身侧卫令点了点头。
少年挡在燕丹身前。
不料那卫令上前对其恭敬一礼，「卑职参见长公子。」
长公子？燕丹小指勾了勾少年的背，低声道，「他们是秦人？」
少年讶异，目光不由自主望向男人。
「跟我来。」男人简单说了，示意他往巷外去，少年不作一想追上他。
差点就要开口唤住少年，吐出胸口积郁，燕丹翻了个白眼，什么保护我，明明跑得比兔子还快啦。
事后也没遭为难就是。翌日，自己则受邀至一处富人宅邸做客，燕丹心底隐隐猜得是谁。
「你来了。」少年已换了一身黑色衣饰，未加点绣，更衬得他俊秀难言，见到燕丹立刻推案把臂相迎。
燕丹甚少见他这样开心，浑觉无措，先向一旁的美貌妇人问了好。
美妇一绽笑颜，轻挽着男人胳臂，「我们出去吧。」
男人扫过的眼光在燕丹脸上稍一停留。
两人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坐在一起吃个散伙饭了。
「秦国长公子政，」燕丹托腮，端详着嬴政赞叹有加，「好漂亮。」
「我明天就离开这里。」
「恭喜恭喜~~」
「你不是真心的，」嬴政慢慢抚着他的长发，「不是真心恭喜我吧？」
燕丹别开脸，「随便你想，反正你都要走了。」
「我有些礼物送你，已差人送去质子府，今后你若还有需要，就、」
「谢谢。」燕丹截道，以秦公子的身份，他出手必定阔绰得很，好极，妙极。
这种拒人之外的态度令嬴政静默了一刻，挑起嘴角，「这里有我很多重要的人，燕丹，你——待我袭了王位，就可以完完全全的保护你了。」
「怎有人这样咒自己的父王！」燕丹扑哧一乐，一时间，两人相识以来各类琐碎小事涌上心头，不觉微笑起来，「好啦，我知你心意。」
「等我好不好？」拈了块点心，嬴政递前喂在他唇边，语气温柔，「等我啊，燕丹……」
燕丹怔怔地望他，一划而过的冰凉指尖立时将甜软点心填进。
嬴政笑了，好似品尝似的收手轻轻舔去指腹上的糕屑，「你还没回答我。」
燕丹更作声不得，在他连番哄诱中，下巴微沉，又被人轻轻抬起。
一言为定。
与我特别重要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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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间一阵紧涩，猛然醒转，燕丹从案上摸过杯子将水咽下几口，渐感气顺。
我根本就没有选吧。
燕丹头痛欲裂，怎么总是做这相同的梦。
与嬴政初别几日，自己的确茶饭无心，可年深日久也就淡了。嬴政为人有点*制，所以很护短，和他做朋友非常舒服，是有不少眷念的地方。
那又怎样，自己已然是太子身份，等他袭位所为何来？
杵着额，燕丹一时神思不宁。
「殿下。」
突一记男人声音轻轻从他身后响起，燕丹不由循声瞪去一眼，「未得令许，你敢擅自进来！」
男人躬身一礼，「殿下，大王召您有事相商。」
「知道了。」燕丹惊骇略定，拂袖而去。
太子归燕，燕王的日子就过得悠闲起来。
他膝下有好几位公子，立燕丹为太子只是应急的权宜，燕丹性子单纯温和，即便为质也不会招惹甚么事端。
燕王觉得自己眼光好极了，更妙的是意外发现燕丹在赵这些年并未蹉跎时光，反倒好学多闻，处断俨然有了太子气度。
当一个人意满之时，便会大方起来，是以大堆的简牍摆放燕丹案前，交其先行审阅，再经两位得力臣子各拟结论，如意皆不合，最后交呈自己手里决定。几年来一直如此，燕丹几人勤勤恳恳，处事政令清晰，毫无纰漏。
不过话得说回来，太子能够分担政务烦劳自然快意，两位心腹臣下亦诚立切直忠心耿耿，但久而久之，他们日渐亲密，政令岂不都会遵太子个人意志？！
所以，秦使送来的订盟国书绕过燕丹，燕王一人下了决定。
由太子入秦为质。
将这一切照实讲了，燕王堆下笑脸一张，貌似询问儿子的意见。
燕丹沉默良久，低身向燕王礼道，「儿臣明日便着手动身。」
他哪有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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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是放了一味叫‘银丹’的药草，本身就带清凉味道。」少年答道。
银丹？燕丹笑道，「我好喜欢这个点心，也喜欢银丹草。」
凝视着燕丹笑颜，少年心中微动，面上浮了淡淡红晕，「是么，我比较喜欢你。」
2、
嬴政道，「别担心，我来保护你，定让你完整回来，任谁也不知道。」
燕丹：完整回来什么的……信你个鬼！！！
3、
长公子？燕丹小指勾了勾少年的背，低声道，「他们是秦人？」
少年笑道，「我不知道，但你再这么撩拨下去我就要笑场了。」
4、
所以，秦使送来的订盟国书绕过燕丹，燕王一人下了决定。
由太子入秦与秦王共缔鸳盟～
